狡槙:从入坑,到死坑底。

【尊礼】废土之花


cp19和W出的小料《死之间》,收录两篇短篇,其一是 @W 已经放出的《代替死的——》 另一篇是下面的《废土之花》。会在摊子上放二三十本的样子,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来看看w


尊礼-废土之花


就是这里了。

周防尊踏入这座城的刹那,这样对自己说道。

 

这是一座美丽而整齐的城市,路是平整的路,楼是笔直的楼,即便有弧度棱角,也都是优美且能找到相对应的部分,就像是……

——一块死气沉沉的拼图。

周防尊想道。

是的,死气沉沉。

即便能从建筑格局上看出这座城曾经如何整洁而美丽,然而现在,它死了。

脚下的路炸裂开无数缝隙,残破蛛网一般地向前蔓延,不远处的建筑灰蒙蒙地立在那里,仿佛战败的士兵,散发着颓废的气息。裂纹蜿蜒而上,平整的墙砖被侵蚀得支离破碎,空气中的黑霾散逸在空气所能到达的任何地方,在这没有保护伞的城市中恣意弥漫。

新纪元8131年,地球在人类预料之内迎来一场毁灭性的灾难——大气层终究被星际空间不知名的黑霾成功入侵,混杂着ER病菌的黑色气体充斥在被污染的大气层内,短时间内引起大量人群的调节系统紊乱,机体免疫力严重下降,即便在此之前,人类做了诸多准备工作,也依旧无法避免成千上万人在那一场灾难中丧生。其后的两年,人类终于研发出可抵御黑霾侵蚀的人造大气层,幸存的人类集中在数十处能源储备足以支撑人造大气层的城市之中,而其余的地方,则被抛弃,成为了死在黑霾中的废土。

周防尊此时就站在其中之一的废土中。他又走了一段路,却蓦地停下向前脚步,走到道路的一旁,蹲下来拨了拨绿化带中的枯叶,轻轻哼笑一声:看来,这座城也不是一开始就被放弃的。

“阁下倒有几分眼光。”

一个略带冷清的声音从不远处的霾雾中传来。

周防尊扔掉手里的叶子,站起来侧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。灰暗处,一道修长的身影从中穿来,是个穿蓝色制服挎着长刀的男人。

随着黑色长靴一步步踏在这条空旷的道路上,那道身影也越来越近,直到那人走到他的面前,站定,周防尊望着对方整洁得不可思议的装束,微微皱了眉,突然说道:“不是人?”

虽然是疑问的句式,却是笃定的语气。

“哦呀,阁下这般说话可真是无礼呢。”来人站在距离周防尊一米之外的位置上,稍稍扬起下巴露出一个略带挑衅的微笑,“在下宗像礼司,是你脚下这座城的主人。”

“是吗,”周防尊的语气带了点懒意,“我不知道AI也可以当城主。”

“被困在一个笼子里的兽,可不知道另一个笼子里的兽吃的是肉还是草。更何况是我这个废弃兽笼。”宗像礼司将长刀立在地上,他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几十年来唯一一个将他唤醒的男人,不自觉挑了挑眉:一头张扬的红发、金色的眼眸、不讲究的衣着,加上隐藏在眼底的疲惫,真像是一头流浪的独狮。

周防尊突然笑了一下:“要不是你身上没有人类的味道……”

“曾经,是有的。”宗像礼司也弯了唇角,“如果阁下提前十年来到这里,在下还能好好地招待一番。”说着,他转了转手中的刀。

周防尊的视线在对方的刀上打了个转,金色的瞳孔中兴起几分跃跃欲试,却终究被遗憾压了下来——站在他面前的宗像礼司,不过是一个立体投影罢了。

他错过了一个对手,一个终其一生都无法再遇到的好对手。十年前他在做什么?在另一个“兽笼”里清除变异体,对于他来说,这是一个毫无挑战性的工作,甚至称得上枯燥和乏味。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惋惜的事情,如果周防尊的余生足够长,这有可能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憾事。所幸,他并没有这么多时间来遗憾了。

八小时十三分钟,这是现在他到达人生终点前所拥有的全部时间,所以他选择了这座废弃的城作为他的葬身之处。

“周防尊。”

在短暂的沉默后,他告知了对方自己的名字。

“能得知周防阁下的名姓,似乎是一件难得的幸事。”宗像礼司语带嘲讽,说罢,他转过身,“跟着我来吧。”

周防尊没有防备地跟了上去,他好像也不需要什么防备,如果能死在这个人手里,也未尝不是一件幸运的事,总归要比自己一个人坐在某个角落静静等死要强得多。

 

宗像礼司将周防尊带到一所公寓里,房间内摆设简洁齐整,冷淡的色调非常符合宗像礼司的气质,看样子应该是他生前的居所。

搁置的时间太久,即便有防尘罩,房间里的一切仍旧被灰尘侵占得满满当当。

“会修原始电路吗?”宗像礼司打开一扇门前,这样问周防尊。得到肯定回答后,他立刻将人赶进屋子里,修整那一堆乱七八糟缠在一起的线条。

半个小时后,这间不小的单身公寓里,接通了电源,休眠在角落里的家用机器人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,将自己清理干净后就在房间里忙碌起来。

周防尊从能源室出来时,房间就差不多清理干净了。他去浴室洗了个冷水澡,套着洁衣器洗净烘干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走了出来。

“你现在的发型顺眼多了。”坐在沙发上宗像礼司评价道。

周防尊没理会,直接坐在宗像礼司对面的沙发上,往后一仰,躺了下来。

“可真没有在别人家的自觉。”宗像礼司端坐着,带有几分调笑意味地嘲讽着对面的男人。

周防尊看也不看他一眼:“不是你带我回来的吗?”说完,便闭了眼,在长沙发上沉沉睡去——正好,他原本也是打算找个地方去睡觉的。

 

周防尊醒来,已经入了夜。其实在黑霾的笼罩下,白天黑夜早已没了明确界限,只是人们仍旧习惯用黑白来区分自己度过的每一个日子,周防尊也不例外。

他看了眼时间,还剩两个多小时。

分钟他没注意,反正多几分钟少几分钟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差别。

揉了揉睡得发懵的脑袋,周防尊环视一周,没有看到宗像礼司,于是就坐着发起呆来。

客厅里的灯明晃晃地亮着,空气中的黑霾也仿佛被这亮光驱散了一些。寂静的空间里,只有周防尊平缓的呼吸声,和他胸腔中规律而有力的心跳声,两种声音交织,听得他又昏昏欲睡起来。正眯着眼想要再小睡一会儿,一罐东西突然向他砸来。周防尊微微偏过头,伸手一捞,拦住了罐装物体的袭击,睁开眼就看到站在门旁的宗像礼司,和他脚旁不停闪着绿灯的机器人——刚刚的那罐啤酒就是它扔过来的。

周防尊很诧异对方竟然能在这废弃十年的城市中找到还能喝的啤酒,他向宗像礼司投去一个惊讶的眼神,却得到对方带着高傲的挑眉:“这里可是我的地盘。”

周防尊不置可否地点点头,拉开罐口,灌了一大口下去。

他偏爱的酒是威士忌,可是条件所限,也没什么可挑剔的。没多久,一罐啤酒就见了底,他抬头问:“还有吗?”

“阁下可真是会得寸进尺。”

周防尊看着他不说话。

宗像礼司居高临下地与他对视。

十几秒钟后,圆滚滚的家用机器人打开自己的储物层,掏出一罐麦脾狠狠朝周防尊扔了过去。周防尊掂了掂手里的罐装啤酒:“谢了。”

宗像礼司接过这句道谢,示意机器人给自己取一罐出来,等他的手指虚晃着穿过那金属罐,神情恍然了一瞬——他的肉体已在十年前消融,现在的他只不过是十年前的自己最后的执念。他拼尽全力所守护的城市,终究没有逃脱成为废土的命运。

他让机器人帮忙打开罐子,可因为年久失修,一些维持精细动作的运作硬件已无力支撑,机器人勾了很久,也没有将拉环拉开。周防尊见状,倾着身子伸手一扣,拉环脱落下来。机器人“嘀”了一声,忙将打开的酒罐移到宗像礼司的面前。

宗像礼司冲周防尊笑了一下:“现在情况如何了?”

周防尊咽下一口啤酒,有点懒散地回答:“啊,还是那样。”

“还是那样”并不是敷衍,十年后和十年前的世界相比,情况并没有好到哪里去。最可怕的敌人是未知,人类从第一次发现ER病菌的存在就开始研究,然而仅仅是成功取样,就耗费了两年时间,唯一的一次重大突破,还是多年前研制出能够抵御侵蚀的人造大气层,而那之后不久,黑霾又发生了异变,依附在人体中创造出无差别攻击的变异人,引得一群科学家疲于研究却束手无策,只能勉力抵抗黑霾的入侵,无法反击。

两人都没再说话,一个正襟危坐,一个仰躺在沙发上一口一口地灌着酒。到最后,开给宗像礼司的那罐酒,也还是进了周防尊的肚子里。

 

周防尊把最后一个空罐子搁在桌子上,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干瘪烟盒,叼出一根烟,点上。然后他站起来,侧着身子望向宗像礼司:“我出去走走。”

这大抵是个邀请,于是宗像礼司淡然地起身,整理了下并不需要整理的装束,率先走出门去。

“欢迎来到,青之城。”

挡在周防尊身前的宗像礼司向旁边移了位置,这城市的景象便在他眼前铺展开来:没有黑霾的阴影,天空恢复了原有的墨蓝,几点星子挂在天角,夜空下破损的建筑依然老旧斑驳,却没了初见时的颓唐,反倒酝酿出一股厚重的历史感。

周防尊抬头望着许久未见的墨色夜空,睨了宗像礼司一眼哼笑:“哼……无用的噱头。”

“阁下的眼神似乎并不是这样说的。”宗像礼司回以微笑。

两人并肩行走在无人的城市里,空荡荡的街道上,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。

 

“AI都像你这样?”

“在你的认知里,AI是什么样子的?”宗像礼司停下步伐,将佩刀拄在身前,不等对方回答,又继续道,“一板一眼地执行既定的程序和命令,以类人的神经网络系统规则化、分散式地对符号串进行加工、联结,从而最优化选择并最快速执行。有类人的皮肤、类人的体温,甚至有类人的思考模式,却没有人类诸如高兴、悲伤、愤怒一类的情绪、情感。说到底也只是个仿生人,是吗?”

周防尊听得脑袋有点大,他站在宗像礼司对面,不置一词地继续听他说道:“诚然,绝大多数AI都如你所以为的那样,但那些AI,全部都在黑霾降临的那场灾难中阵亡。而我,活了下来。”宗像礼司勾了勾嘴角,“以人类的身份。”

周防尊似乎没有半点惊讶,他“哦”了一声,又突兀地补充了句:“那挺遗憾的。”

对于“AI伪装人类”这个惊天的秘密没有丝毫好奇,就好像听到“今晚的营养液是草莓牛奶味的”那般毫不在意,而“挺遗憾的”指代的更是意味不明。周防尊只是接着转身继续朝前走。他的步调很慢,懒懒散散的,没什么目的地。

宗像礼司停驻在他身后,听到那句“遗憾”,却蓦地露出一个笑,笑容里含着他本人也不知道的真切——“确实是挺遗憾的。”

——遗憾什么?

——遗憾那场两人都期待却永远无法实现的对战。

周防尊吸了口烟,烟头在黑暗中明灭闪现。

——以及,遗憾我无法体会死在你手中的痛快。

“去那边。”周防尊随手指了个方向。

宗像礼司迈着规律的步伐跟上:“哦呀,竟然选中了这个地方。”

周防尊指的地方是一个极为普通的白色建筑,在一群高大建筑群中,极为不起眼。

“嗯,就是这里。”周防尊站在这座白色建筑前,转头看向宗像礼司,“城主大人,不请我进去坐坐?”

宗像礼司保持着面上的淡笑,一派从容、不疾不徐地上前,轻触门锁,手指在弹出的虚拟控制面板上划动数下,紧阖的门锁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声响,他推开门——空无一物的房间。

周防尊径自走了进去,环顾四周,选择了一面墙,他看了一眼宗像礼司,而对方抱臂倚在门旁,并没有出手的打算。

周防尊也就不再顾及,一拳砸了下去,整面墙晃了一晃,现出几道破碎的痕迹。一记重拳再次落下,墙面终于剥落了它的伪装,渐渐露出本来的面目——这里是一处隐蔽空间通道。

蓝色的块状物虚虚地漂浮在半空中,不断闪着复杂繁琐的数字代码,周防尊握紧右拳,正要强行破坏通过,一柄裹着刀鞘的长刀越过他的肩膀,直直抵在一点上,那些浮在空中的蓝色方块霎时碎成星点,堕了下去。

“跟我来。”

宗像礼司收回长刀,前跨一步,背对着周防尊。

周防尊凝视眼前毫无防备的背影,不由得伸手去触碰,意料之内地,只摸到一片虚无。

“怎么?”宗像礼司察觉到周防尊的动作,开口问道。

“没。”周防尊简短地回了一个字,搓了搓刚刚触到虚体的手指,明明是与空气别无二致的构成,偏生感受到一股冷意。

一个人的脚步回响在幽长的通道中,不多时,两人来到最终目的地。

“你要找的地方,”宗像礼司转身盯住周防尊的眼睛,“到了。”

周防尊摸着坚硬的墙壁,狠狠往下一按,墙上没有任何痕迹。他怏怏的神色中终于多了点可以称为“期待”的东西:“是这里。”

宗像礼司向后退了两步,皱着眉问道:“你很想死?”接着继续道,“你心脏里的小玩意儿我有办法解决。”

周防尊不置可否地笑:“那是我亲手放的。”沉默半晌后,又道,“我只是不想活。”

日复一日、日复一日地与曾经是同类的变异人战斗,任谁也是会厌倦的,当得知自己被变异人体内的ER病菌感染时,周防尊内心竟有一种“终于结束了”的释然。有人劝他参与ER抗体疫苗的临床实验,或许有万分之一的复原几率,然而被他拒绝,却选择在心脏处放置微型液体定时炸弹流放“伞”外。

心脏的每一次跳动,都昭示他距离死神又近了一步。原本打算睡死在梦中,但遇到这个名为“宗像礼司”的“人”后,他决定换一种更任性的死法。

“杀了我。”周防尊说。

宗像礼司看着他。

“你也没多少时间了吧。”周防尊望着暗色中身形开始虚晃的宗像礼司,张开双臂。

周防尊说得没错,他确实没时间了,重新将这城市梳理一遍耗费了他太多的能源。宗像礼司攥紧了手中的刀。

“哈……你在犹豫什么?”

宗像礼司的手移到刀柄上:“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——”

“当然,”周防尊无所谓地笑着,“能死在你肉身消融的地方,比一个人死在不知名的地方,强太多。”

宗像礼司闭了眼,再睁开时,融在那双眼睛里的是平淡,甚至还有几分笑意。

“那还真是你的荣幸。”他举起刀,刀尖直指对方的心口。

“哼,也是你的荣幸。”

 

虚无的光刀抵住他的胸口,刀刃寸寸没入,星星散散的光点便四逸开来,直到鲤口贴到对方温热的胸膛,微型炸弹的定时同时归零,周防尊浑身一震,嘴角溢出一缕鲜血,退到背靠墙壁,身体顺势下滑。

宗像礼司上前忙去搀扶,虚化的手臂却直直穿过对方的身躯。

“哈,”周防尊想抬手拍拍宗像礼司的胳膊,可无力感深沉地漫了上来,他阖上双眼前,张合着嘴唇,“谢了……”

宗像礼司凝固在那里,半晌之后直起身子,用几近透明的手指推了推眼镜。

“我的荣幸。”

 

无人的废土上,在无人知晓的密闭空间里,有一株红色的小花挣扎着从墙角缝里冒头。没有阳光、没有水,没人知道它是如何生长出来的,只有花瓣上血一般鲜红的颜色,暗暗珍藏着这处不为人知的一切。


fin.

评论 ( 6 )
热度 ( 45 )

© 夕阳兮下 | Powered by LOFTER